《北京日报》称北京是首都，不适合地摊经济，大量“低端人口”近年怅然离开北京，这种政策取向由来已久，与此相对照，中国人纷纷到欧美与其他国家的首都与大城市练摊，一二十年来的考察历历在目。

 

   

 

    一

 

    西欧各国的首都，无论罗马、马德里、巴黎，还是伦敦、布鲁塞尔，随处可见中国人练摊的身影，其中最为活跃的是温州人、青田人，来自中国其他地区得亦不乏其人。中国价廉物美的商品得以打开欧洲市场，就是他们的功劳。伦敦有不少香港人，巴黎则集中了来自印支的潮汕人，他们更早来此谋生。

 

    青田人将摆地摊称为“卖散”，不仅是小本生意人的谋生手段，也是不少华商赖以度过艰困的支点。知名西班牙华商张甲林说，“当年我公司货物积压，也摆过地摊。”这位经济学出身的华商总结得好：“地摊是一个特殊的市场，是廉价商品和企业积压产品的集散地。人流量大、摆地摊的不少开着奔驰大货车轮回在不同的市场销售。在发达国家，地摊普遍存在，西班牙的地摊市场 ，大得一天都看不完，它甚至是一道风景线，外国游客经常去地摊。地摊是不同时代商品的展示会，是一个民族不同层次商业文化的缩影。”

 

    在异国他乡通过摆地摊，逐渐了解市场，获得经营经验，艰辛累积资本，进而开设店铺。罗马的温州人与青田人不久主要经营批发业，地摊经济转移到其他有色人种。十年前我到罗马考察时，看到维多利亚公园与火车站周围的五条大道及其相连的近二十条街巷，中国人批发店面鳞次栉比，而每个华商还在机场附近拥有庞大集装箱的仓储。不仅如此，华商还开始聘请当地设计师设计款式，形成自主品牌。并将中国沿海的制造延伸至帕拉多等地，形成made in Italy by Chinese. 二十余年间，就从地摊经济转型升级。

西欧各国首都地摊经济的主导者当然不是中国人。十余年前我与鲁汶大学彭静莲教授合作项目的内容之一，是考察欧盟首都布鲁塞尔有名的跳蚤市场（The Flea Market）中的移民主体，土耳其人、非洲人与比利时当地人，惟少见中国人。跳蚤市场，就是旧货中的跳蚤而得名，据说源于德国，我没有光顾过，听说首都柏林有近20个大型的摆摊场所。逛地摊是一种消费体验，过一把侃货与砍价的瘾。

   

 

    二

 

    中国练摊人在美国远比欧洲更为活跃，历史也更长。美国首都华盛顿DC，经济并不活跃，但华侨华人也在此练摊，近数十年间DC唐人街从无到有，从小到大。相比而言，纽约、旧金山、洛杉矶、波士顿等经济都会，唐人街跨越三个世纪，近二三十年来迅速扩张，地摊经济功不可没。

 

    纽约唐人街人满为患，环境脏乱差，地摊经济难辞其咎。店面伸展占道，街边摆摊叫卖，地下室里三个人一个床位，每人八小时轮流休息。然而曼哈顿唐人街竟成为纽约旅游的一大热点。其实，纽约各闹市区的环境也好不到哪里去。街边横七竖八的流浪汉（the homeless）比比皆是，这些低端人口影响纽约观瞻，旧金山、洛杉矶为数更多。可能是因为美国缺乏强有力的城管队伍，无法让穷人从权贵的眼皮下消失。

 

    值得一提的是，美国练摊的重要力量是来自福州的偷渡客。这些无证移民可以经由总统大赦获得美国身份，或者在一些州纳税及驾照而获得正式身份。偷渡客的孩子可以毫无障碍地平等接受美国的基础教育与高等教育。凡此，都是北京的农民工几乎不可想象的，他们的孩子只能在农村老家孤苦留守，北京的地下室近几年也被清理，农民工即使几十年在京奋斗也不可能得到北京户口。

 

    高大上的一流大学校园也有摊贩。哈佛校园的流动餐车很受欢迎，虽然味道其实谈不上可口，但为我们提供了多样化的选择。听说后来有一家卖包子的华人生意火得很。书店旁边街上有一个拉二胡卖艺的中国人，三年后仍在那里，依旧在糟蹋中国传统文化，技艺一点也没长进。哈佛校园核心区Havard Square在特定日子里还有大规模的地摊，直销农民的农产品。英国剑桥大学校园的摊点更是露天常设。耶鲁大学校园（也是街区）不时有黑人或墨西哥裔推着流动摊车贩卖，警察就在旁边从不会管，正如有学者所说，总比他们去乞讨或抢劫要好得多吧。

 

   

 

    三

 

    中国人在海外练摊，当属南洋历史最悠久。在新加坡、吉隆坡、雅加达、曼谷、马尼拉等都城，一代又一代的中国人下南洋，初期不少以摆地摊、流动商贩而白手起家，但有的成为当地首富阶层，有的建立起了跨国企业集团。拜访这些历经沧桑的企业家，他们都对当地社会的接纳心存感念。现在东南亚的华侨华人与新移民，多数仍是升斗小民，不乏摊贩，谁能说他们中就没有潜存着未来富有影响力的企业家？

 

    非洲、中东、中亚、拉美等地各国的首都，无不存在来自温州、福州、东北及各地的中国练摊者。我没有亲历过，但很多海外华商朋友介绍过。2011年我在剑桥大学访学时，BBC有一个火遍全球的节目The Chinese is coming，惊讶于中国人的市场拓展力与经营力，但这个节目没有对世界大都城练摊的中国人进行指责。“政治正确”使西方主流媒体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去指责任何练摊人，当地政府也不会随意驱赶所谓“低端人口”，即使他是外国移民。

 

    世界各地的中国练摊人，勇敢闯荡，特别能吃苦，与常人相比，有着非凡的毅力与不折不挠的企业家精神。他们为当地也为中国创造了财富，有的可望转型升级，甚至可能涌现柳传志、宗庆后、马云、刘强东等从地摊经济中诞生的世界级企业掌门人。

 

   

 

    四

 

    公共资源服务于民众，尤其是向下层平民倾斜。举世皆然，各国首府和城市中心等公共资源集中之地都是下层平民汇聚之所。北京集中了全国的资源，更应该响应总理的号召，最大化释放公共资源的效用，鼓励和规范地摊经济，解决芸芸众生与企业的困难，为和谐社会和全国走出经济困境做贡献，而非不顾民生困苦的表面光鲜“高大上”。而且，正是这些公共资源，可能使他们能够走出一时艰困，从地下室走进写字楼，从地摊转型升级，甚至走向高端。

 

    地摊经济的外部性为城市管理与服务提出了更高的要求与挑战。地摊经济可能不能直接带来税收，但其烟火气与草根活力是不可替代的，也是不可低估的。一些地方官员的执行力其实很强大，如统一店铺招牌，去除城市天际线障碍，这些世界闻所未闻的乱作为被做得风生水起。相信地摊经济的管理和服务水平，一定会在一段时期的混乱之后得到提升。

 

    希望中国人不仅能在世界各国的首都摆摊，也能发展自己国家首都的地摊经济。

 

   

 

   

 

    龙登高随笔，初稿于2020年6月7日